盤山路

2019-07-15 09:05:40 來源：張家界新聞網(wǎng) 作者：胡家勝閱讀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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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(shù)字報

張家界多山，多山便多盤山路。我熟悉那盤山路，心中惦念那盤山路。

我出生在永定區(qū)四都坪鄉(xiāng)一個偏僻的小山村，那條盤山路就在我面前這座大山上。好高的山啊，巍巍山峰插進云霄，孤鷹在山頭盤旋，一條石鋪小路就從我的腳下曲曲折折爬上山埡。山埡口呈現(xiàn)出一人鑿石頭砌的巖卡門，但見一方藍天，白云飄渺，那便是涼亭埡，翻山過嶺人納涼避雨的地方。

那座山叫中柱埡，《永定縣志》上記載：中柱埡盤山小徑，系沅（陵）、（大）庸封疆，歷為通兩邑之要衢……1934年，紅二、六軍團紅軍路過此地，成立農(nóng)會，打土豪，分田地，當?shù)靥羯椒?、騾子客紛紛參加了紅軍，后來走過了這條盤山路，在翻過巖卡門時，遭到了土匪武裝的襲擊，好多新戰(zhàn)士倒下了，紅軍為掩護部隊前進，鮮血染紅了盤山路，染紅了滿山的杜鵑花……在上世紀六十年代，張沅公路尚為接通前，這里是連接兩縣的咽喉。山里人為了一塊鹽巴一匹粗布，不得不鼓起腳肚子擔木炭挑木板去城里賣。于是，就有了挑山夫，就有了“過山謠”：

正月是新年，

挑腳去翻山，

為了半斤鹽，

挑夫上陡山。

……

嗨——嗬——喲！

嗨嗬嗨嗬嗨嗬

……

透著汗水吐著血花的“過山謠”，唱得石壁發(fā)顫，唱得嗓子發(fā)啞，唱得肺腑流血，唱得身子匍匐著陡然倒下去……盤山路，戴在鄉(xiāng)下人腳上的沉重鐐銬，一部血淚寫成的歷史。

那一年，我們劇團下鄉(xiāng)演出，當我們走過一條深邃的大峽谷后，兀立在我們面前的就是這座雄偉的大山。青石壘成的石級，巖縫里長著許多馬鞭莖、野棉花草，兩旁簇擁著青青的箭桿竹。拾級而上，不時有女演員驚呼：啊呀呀，好險哩！我則和其他幾個男生數(shù)著石級，數(shù)著數(shù)著，最終還是忘記了，還是沒弄清楚這條盤山路究竟有多少石級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我們終于爬上了山埡，來到了青條石壘成的巖卡門。這是一座獨特的涼亭，山風呼呼從門洞穿過，涼快極了。亭內(nèi)有碑，斑斑駁駁，拂去塵土，碑刻字跡依稀可辨。碑是清朝乾隆二十三年立的。另一塊碑上刻著為修路捐獻銀兩者的名單，密密匝匝達百余人。我們正在尋覓著這前代遺跡，忽然聽見有人喊：“看，白云生處有人家！”我們呼擁著朝他的手指看去，果真看見前面不遠處的“之”字拐上，有一個鴿籠般的吊腳樓懸掛在崖壁上，裊裊青煙從杉皮蓋頂飄出，和白云纏裹在一起。這樣高的地方還住著人家，體現(xiàn)了山里人倔強、堅韌，與大自然奮斗的豪放性格。

離開山里的第二年，聽說一支扛著測量儀器的人馬爬過了這座山，準備傍山腳修條公路。后來聽說公路終于修通了，通了客車，客車從隔天一輛，發(fā)展到一天一輛。再后來，已是一天四輛了。我是坐著客車回到山村的。我見到了開拖拉機的弟弟，他告訴我，是這條公路使山鄉(xiāng)富裕了起來，山里的木材、竹子、木炭、生豬、藥材，一車車的銷往外地，一車車的物資又拖進來，鄉(xiāng)親們的日子爽快起來，鄉(xiāng)村辦起了實體經(jīng)濟，公益事業(yè)發(fā)展很快。有了幼兒園、養(yǎng)老院，以前的那些茅棚屋不見了，鄉(xiāng)村變化好大，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。

2009年，隨著鄉(xiāng)村旅游業(yè)的興起，這條公路進行了提質(zhì)升級，路面拓寬，彎道拉直，之后，又鋪上了水泥路。2013年，一條從市區(qū)通往山里的隧洞打通了，原來兩小時的路程，如今只需一小時了。要致富，先修路。鄉(xiāng)村旅游帶動了經(jīng)濟發(fā)展，產(chǎn)業(yè)開始興旺起來。

一條彩帶飄落在大山里，彎彎盤山路終于成為歷史。汽車奔馳在公路上，我思緒萬千，感慨萬千：是這條康莊大道結(jié)束了山里人翻山越嶺的苦難行程，使偏遠山寨架上了高壓線路，山嶺上建起了電視差轉(zhuǎn)臺，大山里才吹來山外清新的風……老輩人望著那荒棄的盤山路不禁生出幾分傷感，幾許懷念，他們把一部沉痛的歷史含在嘴里咀嚼著咀嚼著……

那葛藤般纏綿的山道依舊，那云梯般翻山越嶺的盤山路依舊，而那條彩綢般的寬闊公路卻是嶄新的、嶄新的……

2018年秋天，當我回鄉(xiāng)采訪，激動之后，我寫了一首歌《山鄉(xiāng)幸福路》——

一條彎彎的路，

彎在那大山中；

一條寬闊的路，

彎在那人心中。

山鄉(xiāng)的路，

筑起了幸福的夢。

山變樣，

變得越來越富有；

水變樣，

變得越來越溫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