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月22日(臘月二十八) 星期五 陰
上午去縣文化館閱覽室坐了半天,瀏覽近日各種報刊。
中午,全家團圓,熱鬧喜慶,氣氛溫馨。我們家是六口之家,父母倆老,姐弟四個,幾十年來風(fēng)雨飄搖,動蕩不安,一直到三年前父親平反復(fù)職,家里才否極泰來,趨于穩(wěn)定,也漸漸有了一些生機。父母的年紀越來越大,頭上的白發(fā)也越來越多,尤其是母親,為了這個家,受盡了累,操碎了心?,F(xiàn)在,姐姐已出嫁,組建了小家庭;哥哥早去了湘潭工作;弟弟上了武大,今后也將遠離家鄉(xiāng);我雖還在湘鄉(xiāng),但今后也將另組家業(yè)?;叵肫鹞覀円患乙郧捌D難困頓的生活,看看現(xiàn)在的日子,想想未來的分離,心里諸多感慨,既有滿足和欣慰,也有悵惘和失落。
1月23日(臘月二十九) 星期六 陰
準備過年了。幾天來,幫媽媽忙家務(wù),秤肉打酒,殺雞剖魚,剁肉洗菜——,忙得不亦樂乎。
上午,新勝來家看力根,一會,劉胖子也攜一妙齡女郎來家,一看便知道是他的女朋友。
力根他們幾個知青老友在家聊天,我也出去會友。先去屋門前建成家。建成是湖大電機系的,剛畢業(yè),在家等分配。一進門我就問他畢業(yè)分配的事,他高興地說,分到了省水電廳,終于如愿以償。
兩個人坐在沙發(fā)上,“常德”煙一根接著一根抽,喝著熱茶,磕著瓜子,暢談無拘。
下午,幫長風(fēng)搬行李,他的行李放在湖大同學(xué)唐介時家里,唐是老三屆的,三十多歲了,已有妻兒,這次以相當(dāng)好的成績考上了天津大學(xué)力學(xué)專業(yè)研究生,不簡單!
三個人談了一陣,然后搬行李,我和長風(fēng)各一輛自行車,馱著兩口箱子,順利送到家。
晚上,正在家里與父親,國強,海濤還有表姐玉萍聊天,維新來了,令我驚訝的是,他還帶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。真沒想到,這位老實忠厚,悶不作聲,一心拉琴的“八伢”也有了女朋友,真替他高興。
1月24日(臘月三十) 星期日 陰
“爆竹聲中一歲除,春風(fēng)入暖送屠蘇。千門萬戶曈曈日,總把新桃換舊符?!边^年了,大街小巷傳來一陣陣噼噼啪啪的爆竹聲,還夾雜著陣陣慶賀之聲。
中午,與父親母親還有國強應(yīng)邀去四牌樓舅舅家過年。
去舅舅家過年,實在是一件新鮮事。用父親的話說,現(xiàn)在我們與舅舅家的關(guān)系是“中美建交”的關(guān)系:既往不咎,以情為重。
然而,不管怎樣,我們姐弟幾個對舅舅家,尤其是對舅媽,還是成見在心,耿耿于懷,多年來的隔閡一下難以消彌。想想那些年,父親蒙難,家走背運時,舅媽的冷眼嫌棄,親人反目,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。自從外婆去世后,我們就很少去舅舅家,更不想見到舅媽。今天,看在過年的好日子,想著父母的寬容與善良,念在“娘親舅大”的古訓(xùn),我和國強還是勉強去了舅舅家。
年席很熱鬧,滿桌珍饈佳肴,啤酒、汽酒、白酒俱備,四個喇叭的收錄機播放著歡快的輕音樂,舅舅舅媽,表哥表姐們頻頻敬酒夾菜,熱情得我們都不好意思了。
禮尚往來,來而不往,非禮也。晚餐,我們回請舅舅和姨媽倆家來我家過年。里外兩桌,里面是大人席,三家長輩及表哥表姐,外面是晚輩席,我為席長,帶著表弟表妹以及外甥女,侄女一群,也是熱熱鬧鬧。
1月25日 (正月初一) 星期一 陰
大年初一,開始拜年。
一早醒來,外面就傳來一陣陣拜年的聲音。老人們渾濁含混的聲音,堂客們活潑尖利的叫聲,青年哥哥們洪大響亮的聲音,還有孩童們稚嫩的童音。
剛吃完早飯,放下筷子,海濤就來家拜年,并邀我一同出去拜年。
先去了縣前街光輝家,門上卻是一把鎖。唉,有了女朋友,忘了老朋友,厚此薄彼,也屬正常。
去直四牌樓建民家,也沒人。再去對門二中路然家,門開著,路然未在,給他父母拜了個年。
去南正街友銘家,剛好在門口撞到他,三人便回屋里扯了一陣。又一起去京國家,再一起去正華家拜年。
下午在家看《黃植誠少?!罚L風(fēng)來,坐許,振翮來,三人抽煙,嗑瓜子,聊天。
聊了一陣,振翮邀我們?nèi)ニ易?,他姐姐賀意輝也在家,我們剛喝了一杯米酒,說了一陣話,媽媽就過來喊我回家吃飯。
晚上,克非來家拜年,問了他考研究生準備得怎么樣了,他似乎比以前更自信了。
1月26日(正月初二) 星期二 陰
還是拜年。
上午正在家補日記,路然與建民來拜年,坐一陣,又陪他們?nèi)ズ野菽辍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剛吃完中飯,海濤來,邀我去光輝家。
在商店買了一個提夾和影冊,準備送給光輝,作為他參加工作的紀念。我們?nèi)齻€知青朋友,我最早參加工作,他們給我送禮。接著,海濤工作,我與光輝送禮?,F(xiàn)在,光輝畢業(yè),我又與海濤送。我說,你們就不該開這個頭,“君子之交淡如水,小人之交甘如醴”。
光輝家出來,又去長風(fēng)家,坐一陣,邀他們一起去克非家,四人扯了一陣,又一起又去建民家,路然也在,于是,球友相聚,相約打球。
地點還是老地方,路然家的二中球場,剛打一會,熱了身,葛森來,譚丙堅來,彭中澤來,朱躍光來。
每年寒暑假,我們這一群朋友最喜歡酣戰(zhàn)球場,大家都是朝氣蓬勃,血氣方剛的青年哥哥和大學(xué)生:湖大的長風(fēng)和躍光、湘大的建民,西北工大的葛森,華工的克非,農(nóng)學(xué)院的丙堅、以及湘潭師專的路然、中澤和我?!械囊芽忌狭搜芯可械恼郎蕚淇佳?,有的剛畢業(yè)分配,有的已經(jīng)參加工作。
球場上,各有千秋:路然的敏捷靈活,建民、海濤的“神投”,克非、長風(fēng)的穩(wěn)扎,葛森旺盛的體力,丙堅的搶板……
從三點一直打到五點半, 應(yīng)長風(fēng)邀請,大家又一窩蜂去他家赴晚宴。剛好八人,一桌美味,兩瓶青梅酒,各自斟滿,我起身,提議為長風(fēng)走上工作崗位干杯!八只酒杯“哐”地一聲“干杯!干杯!”“觥籌交錯,坐起而喧嘩者,眾賓歡也”。
談笑之余,又隱隱透出一絲悵惘。大家說,我們自初中以來,迄今已十多年同學(xué)朋友,如今我們都大了,參加了工作,各奔前程,我們的童年、少年、青年都將過去,天真浪漫單純好玩的生活將徹底告別,今后連寒暑假也沒有了。像今天這樣成群結(jié)隊的相聚和玩耍,今后將會很少很少了。
1月27日 (正月初三) 星期三 陰
上午,看看書,拉拉琴,帶帶鶯寶。
表哥道平夫婦來,與國強圍坐火爐,大談鄧麗君、李谷一、朱逢博的歌唱;也談祖國名山勝水,地理風(fēng)光,我們這些井底之蛙,聽起來很新鮮。
下午,長風(fēng)來,說建民有請,一起應(yīng)邀前往建民家。陸陸續(xù)續(xù)來了許多人,基本上是昨天那一伙:建民、路然、葛森、長風(fēng)、克非、我,加上新來的馬驥和新光。馬驥在我們這批同學(xué)中,年齡不算太大,居然在最近當(dāng)了爹,命好哇。我們都開他的玩笑,他也是嘿嘿地笑。
同昨天一樣,先是打球,打得很緊張,很精彩,十分過癮。
打完球,一窩蜂又去建民家晚宴。也是滿桌魚肉,兩瓶“五加皮”酒,各個斟滿,齊喊“干杯!”。
飯后,又是煙茶相伴,一席長談,回味中學(xué)生活,談文學(xué),音樂,體育,愛情。
1月28日(正月初四) 星期四 陰
上午,海濤來,不久,建成來,一陣,表姐玉萍來,四個人扯了好久。
中午,哥哥與嫂子李巧林回家,父母見兒媳婦回家拜年,很高興,笑瞇瞇的,忙著做飯弄菜。
力根帶回了湘鋼文工團發(fā)的那把高級小提琴,音質(zhì)很好,宏亮飽滿,深沉,拉起來十分悅耳。我也把家里那把廉價的小提琴取出來,國強吹口琴。力根手握琴弓,詼諧地說:“王氏三弟兄器樂三重奏‘花兒與少年’,預(yù)備——起!”,于是,一陣整齊的琴聲響起,在我們這間破舊的斗室里飄蕩回響……
晚餐時,新勝來家看嫂子,并一起吃飯。
1月29日 (正月初五) 星期五 陰
上午在家讀《戴望舒詩集》,海濤來邀看電影《客從何來》,一部純西化的電影,——霓虹燈、酒吧間、舞廳,全是富麗堂皇光怪陸離的場景,令人眼花繚亂,內(nèi)容也是胡拼亂湊荒唐離奇,不知所云。
中午,應(yīng)馬驥邀請去他家赴宴,在座的還有路然、建民、長風(fēng)、新光以及馬的幾位親戚。因為有大人在場,還有幾位不熟悉的客人,我們便不敢放肆,比前幾次收斂多了,還有幾分拘謹。
飯后聊天,下午怎么玩?有的說去溜冰,有的說去打牌,有的說打球,后來都沒玩,各自回家了。
下午,國強女同學(xué)秦虹來家,秦是鐵合金廠子弟,學(xué)習(xí)成績與國強伯仲之間,去年高考班上第二名,考入華東師大中文系。
1月30日(正月初六) 星期六 陰
早飯后,與海濤去劉衛(wèi)強家。衛(wèi)強是國防科大學(xué)生,也在準備四月的研究生考試,寒假也不回家過年。他母親心疼崽,便要在華工讀書的小兒子華強帶點東西去長沙,要海濤帶他去找衛(wèi)強,我和海濤就是來商量此事。
下午,正在家烤火看書,聽錄音機,國強同學(xué)楊津湘來。津湘與國強都是去年從一中考上大學(xué)的,他們的高考錄取通知書剛到學(xué)校,我就邀津湘的哥哥楊建桃一起騎單車去一中傳達室領(lǐng)取,建桃取津湘清華大學(xué)的錄取書,我取國強武漢大學(xué)的錄取書,當(dāng)時兩人還非常得意。
兩個年輕的名校大學(xué)生一見面就是高談闊論,他們都喜歡鄧麗君的歌,并談起了大學(xué)校園里盛行的“迪斯科”。
2月1日(正月初七) 星期一 陰
還睡在床上,海濤就來了,起床后,與海濤,國強圍著火爐長談約兩小時。后來,湘蓀來,乍看,簡直有點認不出來了。只見他時裝裹身,風(fēng)度翩翩,上穿“瓦爾特”式緊身外衣,下著灰色大喇叭褲,腳蹬一雙錚亮的黑皮鞋,頭發(fā)抹得通暢,臉膚潔白,神采飛揚,與去年判若兩人。一個人的變化是多么快呀。以前,在知青組,我們四個男知青曾預(yù)言上調(diào)后,誰變得最快,他們都說是我,可現(xiàn)在呢,我還是依然故我,而湘蓀,海民卻大變了,洋氣多了,時髦多了,真是“士別三日,當(dāng)刮目相看”呀。
后來,志強與桂林來,四個人聊天。與湘蓀談文學(xué),從蘇聯(lián)文學(xué)到徐志摩的詩;與桂林談工作情況;與志強談時裝和他的婚事。
下午在家看書,長風(fēng)來。
“都走了,他們都走了”,——一進門,長風(fēng)就如此嘆息道。
是啊,他們,——我們的許多同學(xué)朋友們回家過完年,喝好,玩好,現(xiàn)在又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走了,上學(xué)的上學(xué),上班的上班,所留便寥寥無幾,打球無伴,打牌無人,聊天無友了。
倆人又一起去元熔家,元熔也是我們初中同班同學(xué),還是長風(fēng)湖大校友,分在湘潭電機廠工作。他沒在家,只有王老師、李老師在家,一起講了一陣話,倆老熱情地為我做媒,介紹對象,我也不拂他們好意,報以玩笑:“拜托,拜托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