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年前,二伯的獨生兒子大慶修了新樓房,在樓房旁邊,又修了兩間小屋,一間睡屋、一間灶屋,給爹娘用。二娘在世的時候,老倆口在灶屋里做飯吃,二娘去世了,大慶叫二伯過去跟他們一塊吃。
二伯年過八旬,不大注意衛(wèi)生,牙齒只剩下幾顆,吃飯時發(fā)出呼嚕呼嚕的聲響。兒媳婦很嫌棄。二伯心里靈便,再吃飯,端了飯碗,隨便夾點菜到一邊去吃。盡管這樣,一塊吃飯沒幾天,兒媳婦便指桑罵槐,摔盆打碗。
大慶再叫二伯過去吃飯,他擺著手說吃過了。大慶問他到哪里吃的,二伯說自個兒開了鍋伙,還說以后他都自個兒開鍋伙。大慶曉得是媳婦的原因,勸了爹幾句,嘆著氣走了。
平日里,二伯去自家田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,看看禾苗的長勢,再到未家坪轉(zhuǎn)上一圈兩圈,遇到熟人打個招呼,說會兒話。經(jīng)過路邊垃圾桶時,二伯會上前瞅瞅,撿些能夠換錢的塑料瓶子或紙盒子。
閑不住的二伯,見院子里落了枯樹葉,默默拿了掃帚打掃,掃完便走。大慶到后山下桔子,二伯也挑了籮筐去幫忙。
那年,二伯的孫子娶了媳婦。眼看孫媳婦肚子一天天大起來,二伯很興奮,我要添重孫了,我也是有福氣的人哩!二伯背著手在外面轉(zhuǎn)時,嘴里哼著小曲小調(diào),快活得像個神仙!
后來,孫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,一家人樂開了花。
重孫越來越討人喜歡。一天,孫媳婦抱著孩子在院子里曬太陽,二伯坐在離他們不遠(yuǎn)的地方也曬太陽。二伯直愣愣地盯著孫媳婦懷里的重孫看。當(dāng)重孫發(fā)出唧唧嘎嘎的笑聲時,二伯情不自禁地朝孫媳婦走去。二伯想逗一逗自己的重孫哩。
孫媳婦很警覺,沒等二伯伸出那雙黑瘦的手,早一步站起來,抱著孩子進了屋。二伯木頭般杵在那里,不知所措。
二伯話漸漸少了,臉上看不到一點笑容。平日里,二伯仍去自家田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,看看稻子的長勢,再到未家坪轉(zhuǎn)上一圈兩圈,遇到熟人,人家主動跟他打招呼,也愛搭不理的。經(jīng)過路邊垃圾桶時,二伯還是會上前瞅瞅,撿些能夠換錢的塑料瓶子或紙盒子。
有一回,二伯到鎮(zhèn)上趕場,挑了幾樣玩具回來,悄悄放到孫媳婦門口。第二日,看到孫媳婦將玩具扔到垃圾桶里,二伯的眼神一下黯淡了。
去年臘月,武漢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(fā)。未家坪有個從武漢打工回來的小伙,一大家子10來口人一塊吃的團年飯。村干部曉得了,如臨大敵般將小伙弄到衛(wèi)生院測體溫、量血壓,叫他一屋人不準(zhǔn)外出,在屋里隔離半個月。大家伙從電視上、微信上逐漸了解到疫情的嚴(yán)重性,全村人都開始老老實實待在屋里,不敢出門,不敢扎堆,生怕染上病毒,有事非要出去辦,也是戴著口罩。
二伯卻跟平日里一樣,仍去自家田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,看看油菜的長勢,再到未家坪轉(zhuǎn)上一圈兩圈,路上很難遇到熟人,偶爾遇到一個戴口罩的,都會跟他講武漢的疫情。經(jīng)過路邊垃圾桶時,二伯仍會上前瞅瞅,撿些能夠換錢的塑料瓶子或紙盒子。
大慶跟二伯講過多次,叫他在屋里待著,不要出去,莫染了病毒回來害屋里人。二伯嘴上答應(yīng)得上好,卻管不住自個兒的腿腳。
一日,大慶看到二伯戴著口罩從外面回來。大慶嘴巴張得老大,這幾天他天天去鎮(zhèn)上買口罩買不到,他爹二伯卻得了口罩。
你口罩哪來的?大慶攔住二伯問。
二伯扯下半邊口罩咧著嘴說,昨兒個到垃圾桶里撿的,一共撿了十多個哩,待會給你們一人分幾個!
大慶一個踉蹌,險些跌倒,他氣急敗壞地沖過去,一爪將二伯的口罩扯下來:豬樣的,人家用過的口罩有毒你不曉得呀,你不要命我們還要命哩!
我到溝里洗過了哩!二伯一臉無辜地說。
大慶指著二伯想罵,沒罵出口,一甩手,進屋去了。
所幸未家坪沒人染病。過了半月,二伯身子骨也硬朗朗的,大慶一家這才舒了口氣。
屋里人對二伯更冷淡了,兒媳婦孫媳婦沒個好臉色,這些天,連大慶也不愿跟他爹多待哪怕一會兒。至于重孫,二伯更是好多天沒看到了。
二伯病了,下不來床。三伯曉得后,來看二伯,得知他好幾天沒吃飯,回去盛了飯菜給他端來。
二伯死了。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。小桌上,擱著三伯好些天前送來的飯菜,原封沒動,已經(jīng)發(fā)了霉。
大伙兒紛紛議論二伯的死因,有說病死的,有說老死的。三伯摸著二伯消瘦的臉頰,哽咽著說,二哥他,自個兒絕的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