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鄉(xiāng)梨花

2020-03-10 16:15:58  來源：張家界日報(bào)  作者：呂方林  閱讀：

又到了梨花開放的季節(jié)。


老家的村子，是個上千人的自然村，在以糧為剛的時代，除了農(nóng)作物，幾乎沒有什么果樹。只有村口那家院子里，有棵梨樹。


每年春天，最先開花的便是那棵梨樹，春寒還未褪去，它就急切地結(jié)出花苞來。天氣稍微暖和點(diǎn)，馬上爛漫起來。白白的梨花，開滿了樹冠，天氣回寒時，又收斂住。直到紅紅的桃花也跟隨而來，它又再次怒放。然后，一夜春雨，滿地凋零。


梨花謝了，果子慢慢地爬上枝頭。我們就時常惦記著那棵梨樹，不時地觀察果子的成長進(jìn)度，果子尚未成熟，就商量著如何下手。


一次，趁大人們外出耕作的時候，我們幾個孩子悄悄的潛入那家院子。不忘留一個小弟在外放哨。幾個人摸到樹下，觀察周圍環(huán)境后，如猴一樣迅速攀緣上樹，正要得手之際，突然，從他家里闖出一條大狗，狂吠著撲上來，幾個偷果子的孩子被困在樹上不敢下來。這時，主人聽到了狗的叫聲，也大概猜到發(fā)生了什么，從附近地里往回趕，邊跑邊喊：“哪個砍腦殼的，又來偷果子！”一瞅主人要回來了，幾個孩子更加著急。放哨的小弟還算機(jī)靈，拖了一根棍子揮舞著沖過來，農(nóng)村土狗終究不像藏獒那樣兇猛，見到棍子還是懼怕，不得不往后撤，樹上的孩子得以脫身，跳下樹落荒而逃，慌亂中不是掛破了衣服就是劃破了腚，狼狽不堪。最要命的，是還是被主人看到了背影，認(rèn)出了是誰家的孩子。


晚上，我捂著劃破的衣服褲子，忐忑不安地回到家。那家主人已經(jīng)坐在家里等了。已告完?duì)?，只等?dāng)堂對口供了。面對人證物證，也沒什么可抵賴的。那家主人說：不是心疼幾個果子，而是果子沒熟，可惜了。等熟了你來，給你梨吃。大人自然又是賠禮又是道歉，那家主人一走，少不了一頓揍。從此，恨透了那條惡狗，那家院子的主人，但也無可奈何，再不敢去偷果子了。


后來，到附近鎮(zhèn)上讀初中，每次都要經(jīng)過那家院子，總是低著頭快步走過，心里既赧又愧，還有怨。


再后來，考上了縣城重點(diǎn)高中。那天，那家主人來到家里，帶了一些梨子，說：你是村里唯一能到縣城讀書的，是秀才，是村里的驕傲，好好讀書，將來考大學(xué)，為全村人爭光。父母很高興，可我還是沒有釋然，還是記恨那條惡狗。


幾年后，我到外省上了大學(xué)，我們?nèi)乙策w居到了千里之外的張家界，很少再回村里。但是，村口的那棵梨樹，卻總是想起來，尤其在春天來臨時，總是懷想那滿樹梨白。


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偶爾返村，又看到了那棵梨樹。樹還在，可那家院子的主人已去世。不是開花的季節(jié)，那棵梨樹在寒風(fēng)中，孤獨(dú)地佇立在村口。


多年后，我?guī)е拮优畠涸俜堤缴酱澹强美鏄湟巡辉诹?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條寬闊的馬路。我指著那地方，告訴女兒那棵梨樹的故事，女兒似信非信。


父親去世前的一段時間，突然嚷嚷著要回村里去看看。說要回去找村里那個剃頭匠理發(fā)。那時他已經(jīng)有點(diǎn)癡呆了，對身邊的人已不大認(rèn)得，可卻頻頻提起村里人的名字，那時我們已有不祥預(yù)感。


我們收拾村里的那棟老屋。老屋是自建磚瓦樓房，父母住二樓。后來父母搬到妹妹家，我們也搬出來了，房子就一直空著，基本保持著原貌。父親腿腳不便，搬走后幾乎就沒再回來過，母親前幾年經(jīng)常時不時地回來看看，取點(diǎn)東西，再后來也很少回來了。


站在空蕩的房子，老物件隨意散落在各個角落，往日時光恍然腦海。那時候，父親提前退休，身體還沒有患病，每頓喜歡喝杯米酒，小煤火爐上燉個鍋?zhàn)?，菜都往里燉，名曰“三下鍋”。喝酒后，愛發(fā)點(diǎn)牢騷。也難怪，企業(yè)改制，工廠倒閉，勤懇工作一輩子，最后連退休工資都沒著落，畢生的價值追求頃刻間坍塌。那時女兒還小，樓上樓下跑，嘴里念著兒歌古詩，在爺爺?shù)木谱肋厺L來滾去。父親不時地逮著孫子輩稱量身高體重，然后很認(rèn)真地記錄在墻上，比較上次的刻度，看誰長得快。日子雖然清貧，倒也自在。一簞食，一壺漿，樂在其中。


父親是學(xué)工的，在家總喜歡搞點(diǎn)手工制作，在屋里這兒拉個線，那里打個釘，以方便使用為目標(biāo)，美觀其次。看著被釘?shù)们Н彴倏椎膲?，我們總是無可奈何。父親喜歡收集舊物，堅(jiān)持得最好的就是文萃報(bào)、電視報(bào)，按期收集整理，按年份裝訂成冊，鄭重其事地收藏著。父親一生幾乎沒有什么愛好，不抽煙不打牌，琴棋書畫都不會。因?yàn)樯眢w原因，后來酒也不能喝了。后來報(bào)紙?？氖詹匾簿碗S之停止。


從村里回來，坐在車?yán)?，車載收音機(jī)里正傳來一首老歌：“忘不了故鄉(xiāng) 年年梨花放 染白了山崗 我的小村莊 媽媽坐在梨樹下 紡車嗡嗡響……”又到了梨花開放的季節(jié)，而村口的那樹梨白，已不在。


那一夜，夢見滿村飄蕩著白色的梨花，漫天飛舞，如白色的雪和絮，村里的屋頂都白了，后山坡也白了，門前那條通往村外的路也白了，白色里還透著一縷清香。我知道，我是喜歡那家院子的主人的，也并不厭惡那條狗。


故鄉(xiāng)的梨花啊，心田里世代的溫情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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