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來一袋豆?jié){?!蔽艺f。我向柜臺里遞過一元錢。
她轉(zhuǎn)過頭,用手理了理額頭蔓過來的一綹頭發(fā),從她身旁椅子上的木盆里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白色膠袋,遞到我手中,說:“下班了啊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她每天都是這同樣的四個字“下班了啊”,也算是和我打一聲招呼。
白色膠袋泡在木盆的溫水里,傳遞著溫水的溫度。握在手中,就成了一個小小的暖球一樣。在這寒冷的冬夜里,喝上這一小袋豆?jié){,比吃了山珍海味還享受。
那是2002年,我剛參加工作。每天晚上下班,我都會在這小店里停留兩分鐘,用一元錢喝上一袋豆?jié){。
小店沒有招牌也沒有名字,我的心里叫它“豆?jié){店”,因為它只是個極小的城郊小賣店,除了售賣這豆?jié){,再就是小柜子上散放著有幾袋零食和幾包香煙。她是店主,應(yīng)該有五十上下的年紀了。她家中的人我從來沒有見到過。
喝完豆?jié){,再向南走上兩三分鐘,就到了我租住的小屋。這里已是城郊的一個村子,每天清早,我要走到村口坐上19路公交,經(jīng)過11站到我上班的公司。雖有點遠,但作為剛剛參加工作的年青人,我覺得也沒什么。再說,這兒房子租金便宜呢。更重要的,這村子名叫星子村,是極有文化意味的一個名兒,我很喜歡。
最讓我覺得幸運的是,村口有這樣一家豆?jié){店。每天晚上十點多坐公交車回來時,可以喝上一袋豆?jié){。她家的豆?jié){味道純正,是她自己在家中用石磨磨制的。我見過她家正屋里泡好的黃豆,見過她慢慢地轉(zhuǎn)動家中的石磨磨黃豆的樣子。那天我休息,我好奇地走近,她對我微微地笑著,說:“我這才叫好豆?jié){呢。人要多喝豆?jié){,能清肺化痰,能降血壓,對身體好著哩?!彼直坜D(zhuǎn)動著石磨,因為用力,臉上脹得紅紅地。
我想要幫他轉(zhuǎn)轉(zhuǎn)石磨,她叫住了我:“年青人,好好工作才好哩?!蔽也煌5攸c頭,算是回應(yīng)著她。她的話卻多了起來:“這做好了的豆?jié){啊,不能用保溫瓶裝,不然的話,幾個小時豆?jié){就變壞了。喝豆?jié){呢,也不要放紅糖啊什么的,那樣會破壞了豆?jié){的什么維生素的……”
想不到,只是做做豆?jié){的她居然懂得這么多生活知識。我呢,也只是按照我最初的想法,每晚喝上一袋豆?jié){,暖和一下身體。再說,一袋豆?jié){一元錢,算是最小的開支了。
和她的話多了,喝豆?jié){的那兩分鐘里,我也會將我的工作和生活和她說說。我說,這一個月我都在認真復(fù)習(xí),準備參加一次新入職的考試,等到臘月初九考試一過,我就可能不會到原單位去上班了。那個原單位,是個小公司,累人哩。
每天晚上下班回來,我照樣會在她的小店喝上一袋豆?jié){,然后回到租住的小屋子開始復(fù)習(xí)。臘月初九,我參加了新入職的考試,筆試面試一切順利。那天晚上我在她小店里接過豆?jié){時,這才發(fā)覺,這十多天里,小店里每天給我遞豆?jié){的人都不是她,卻是個三十多歲的瘦長女人。
“她將這小店轉(zhuǎn)讓給了你吧?”我喝著豆?jié){,問。
“沒有啊,我是她鄰居?!迸苏f。
“她呢?”
“她十幾天前就去了深圳兒子那兒去了。她兒子的年齡和你應(yīng)該是一般大小。只是,她的兒子不聽話,這次又和人打架了,打斷了人家的胳膊,她帶了些錢去……”
我有些不明白,繼續(xù)問:“那這豆?jié){店你幫她看管多久啊?”
女人卻笑了:“今天是最后一次開門哩,她十幾天前臨出門時囑咐我說,那個年青人臘月初九參加新入職考試,每天晚上喝的豆?jié){不能斷,讓我?guī)椭刂@豆?jié){小店。那個年青人,就是你吧?今晚一過,明天我就不用幫她開門了,這賣豆?jié){一天也守不了幾個錢的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我的眼中就浮現(xiàn)出她的樣子。青色淡花的棉襖,腰間系一塊深紅色的圍裙,臉上總是漾著微微的笑。
第二天,我拖著行李路過她家小店門前,小店的門果然緊閉著。
我上了車,離開了星子村,忽然想起:我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我,記得那豆?jié){的味道。